章太炎与朱镜宙的翁婿情（一）

章太炎与朱镜宙的翁婿情（一）

文/朱有发

　　1924年3月13日，中国新文化运动活跃人物、辛亥志士、著名南洋华侨史专家朱镜宙与章太炎的三女章㠭（“展”的古字）在上海一品香饭店完婚。席撤客散后，不仅这段婚姻一时成为上海滩市民饭后茶余的佳话，章太炎与朱镜宙也以“翁婿”身份为世人所关注。温州博物馆珍藏的于右任贺联“视夜明显烂、传经血统尊”还原了这场婚礼。今逢章太炎逝世80周年，以文怀缅。

　　朱镜宙投身民主革命获识章太炎

　　朱镜宙比章太炎整整年少20岁，浙南沿海乐清人，与章太炎出生地浙北余杭可谓“一南一北”，两地直线相距五百余里。要说俩人缘起，应源于对革命的志同道合。清末民初，章太炎因《苏报》案名声鹊起，其撰写的《訄（音qiú）书》和主笔《民报》均享誉海内外，被誉为辛亥革命的三大领袖之一。朱镜宙最早知道章太炎且接受章的思想归于《苏报》、《民报》，彼时他就读杭州官立浙江高等巡警学堂（后归并入浙江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在朱镜宙回忆录《梦痕记》“武昌首义”文述里证实了这一点，①他认为1911年10月10日发生在武昌的一夜枪声“法不孤起”，如同宇宙间一切事事物物的成立，不是孤峰般各自独立突起，而是有许多文武要角参与其间，无数互相联系的因和缘凑合而成的。“文剧是由拿笔杆的人扮演的，呕心沥血，欲藉文字之力，唤醒同胞，共图恢复。武戏是打硬仗，欲藉血肉之躯……”“文剧最著名的，首推《苏报》。当时执笔的有章炳麟（太炎）、蔡元培、吴敬恒三先生。章先生著论激烈，有载湉小儿句……其次是《民报》，宣传革命理论。自章先生出狱抵东京，即改由先生总其成。每发一论，极得海内外读者之欢迎。”甚至，两次重复引述新加坡交往的革命老同志张永福，一语及章先生，张即赞不绝口说：“彼之加入同盟会，得《民报》章太炎先生文字启发之力最多；国父影响，尚在其次。”这对于文风严谨的朱镜宙来说，不是疏漏，而意在强调自己也受章思想启发之功。

章太炎

　　朱镜宙接受章太炎思想的另一重要原因，与他在校接触交往的人有关。据记载，教他警察学的王家襄在二次护法期间被推举为孙中山广州军政府参议院议长，朱镜宙时为参议；教他刑法的阮性存不但是浙江省立宪运动推动者，创办过杭城全国第一所私立法政学堂，而且1909年同阮一起发起组织立宪国民社的沈钧儒、褚辅成也都是广州护法响应者，与朱镜宙都有过良好交游，温州博物馆、天津历史博物馆②珍藏着多封信札；给他著作《民国政制改造论》作过序的童杭时不仅也任过军政府参议，而且是朱镜宙在校时的校长。这些人物都是同盟会会员，都留学过日本，并在章太炎东渡日本反清革命年间。为此，朱镜宙有条件日夜接受章太炎民主革命思想熏陶的事实不言而喻。

　　“武昌革命志士所流的热血，将我数千年文明古国，写出了另一页更光辉灿烂的诗史。同时也将我的新生命带入另一世界里程的开始。”据朱镜宙回忆，辛亥10月19日夜浙江光复，他次日回校获知一直从事反清活动的同盟会会员钮永建在上海组织学生军参加北伐，即与杭州同学继起响应，“推他起草宣言送《全浙公报》发表，传诵一时”。学生报名非常踊跃，一星期达千余人，后经浙江都督汤寿潜点收。他自己亦入杭州南星桥新军八十二标从军，任第三队司书（现在连队文书），从此走上了民主革命道路。1917年7月19日，孙中山偕同章太炎等人从上海南下抵达广州护法。在历经创办及担任杭州《天钟报》、温州《天声报》、上海《民信报》、北京《民苏报》等革命报馆总编、主编的朱镜宙得悉情形后，自感救国时机又到，随即辞职，于当月下旬从北京追赶到广州，经广东省财政厅长曾彦推荐，如愿加入孙中山革命队伍，“任军政府参议，曾谒国父于河南士敏土厂，并获识大元帅府秘书长章太炎。”③

　　朱镜宙才学出众成为章太炎快婿

　　“五四”前后的朱镜宙在新文化运动浪潮的推波下表现得相当活跃，1916年9月参加近代革命文化团体“南社”，入社号为765；1919年7月加入李大钊和王光祈等人在北京发起的当时中国最富理想和朝气的青年团体“少年中国学会”，成为首批42名会员之一。然而，真正引起章太炎对他关注认可的并非于此，也并非因为他俩革命志趣相投，均与书报结过缘，或因倒过袁反过袁，或同因鼓吹革命、言行激烈被当局关押，朱镜宙接连出版的三部著作显露出博学宏才才是主因。

于右任赠朱镜宙、章展婚礼贺联

　　据史载，首部《民国政制改造论》成书于章太炎曾任秘书长的广州大元帅府，那年时任参议的朱镜宙年仅29岁。1918年徐世昌就任北京政府大总统，南北议和呼之欲出，然而南方部分议员不愿议和，主张拥兵自卫。朱镜宙则认为此举与国家长治久安无补，提出了解决国家统一的根本任务要从改革政制入手，包括主张实行总统制、南北同等裁兵、废除督军制、普及教育、开发交通、确立司法三级三审制、改善文书制度等，遂写成《民国政制改造论》一书。这在当时社会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令人耳目一新，诸多观点得到了军政界普遍赞同，尤其非常国会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内务部部长孙洪伊，大元帅府参议、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童杭时、赵世钰等政坛举足轻重人物不但纷纷点赞，而且先后赠序相勉，于是该书1918年12月由广州编译公司正式出版。值得注意的是，4个月后又增订再版，军政府外交总长伍廷芳还为书题了名，财政总长、后任南北和议南方总代表唐绍仪赠题“思深虑远”四个字。可见受欢迎之程度。

　　时隔一年后，朱镜宙第二部著作《南洋群岛—— 英属之部》（后更名为《英属马来半岛》）在浙江督军卢永祥资助下，于1920年5月由商务印书馆印刷，上海泰东书局发售。该书对当时闭关自守的中国而言，让国人眼界大开，广为轰动。“因是引起二位大人先生之注意：一为李石曾先生（民国时期著名教育家、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当我抵达北京时，即折柬相邀，谈侨情甚详。一为徐东海（世昌）大总统，以电话召见，垂询移时，并赠三千元为奖。”朱镜宙在《三版序言》中回忆了当年情形。值得一提的是，1932年版的《英属马来半岛》不但有了蔡元培题写的书名，而且还有章太炎和黄郛作的序。章太炎在序中言，“余自民国五年南行，自马来半岛以至爪哇诸市，涉历几遍，然时日甚浅，无以得其要领……女婿朱镜宙之游半岛，视余为久，循问土风；亦视余为深。”并且例举晋宋间《俞益期笺•交州风土》、南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比述，“今马来半岛去交趾又远，海道既通，自番禺南行，虽不过四五日，然其政在外人，其土著奇言异服，又与宋世滇土得以文字相通者异，而能分部序次，得其纪纲，信其为难能矣。”满纸洋溢赏语。1921年11月，在华盛顿召开太平洋九国会议前夕，朱镜宙又对会议召开缘由作了系统分析，结成了一本《太平洋会议面面观》。再次流露出宽广的国际视野与强烈的忧国爱国意识，同时增重了在章太炎心目中的砝码。

　　朱镜宙是章太炎亲自选中的女婿，朱镜宙将这份婚姻夸喻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据他回忆，1923年秋天，在任中国银行福建省分行副行长的一次公差到上海时，顺便去看望章太炎，并请写个便条介绍认识杭州某君，章口头答应，但朱镜宙去了两次均未见先生动笔。第三次见章太炎时，章告诉朱，近期要去杭州。朱镜宙问：“可否侍先生同去？”章答应。于是，朱镜宙同随章太炎到杭州，“那是一辆头二等专车。先生与师母及世兄章导外，还有先生的妻弟汤仲棣同我。随车保驾的是上海闻人张啸林等。”途中，章夫人汤国梨问及朱镜宙的家庭状况、现在的职业等。意想不到当晚9时许，章夫人忽亲自送来一碗鸡卵，对朱镜宙说：“我看你这个青年，倒还不错。先生有个三女儿，待字深闺，我想给你。你的意思如何？”“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问题，使我一时无法作答。像先生的门第，如非师母自己启口，我连梦都不敢做，遑论求婚？”他说自己踌躇片晌之后才答道：“师母厚意，使我感激无地！不知三小姐现在何处？今年几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三小姐？”经过一番交谈后，他又探问，“先生意思如何，师母有没征求先生的意见？”“先生知道你比我多，不会有问题。”朱镜宙判断章太炎的意见后，于是返沪后即随章夫人去南京相亲章㠭，章太炎还给夫人带上一封“汝母此来，是为汝事”短信。第二天，章㠭请假陪母亲及朱镜宙玩了一天。“我们就此订婚了。这真够得上称为喷射式的婚姻。它的速度，恐怕要开世界婚姻史上未有的记录。”朱镜宙事后感叹不已。（未完待续）（作者系朱镜宙侄孙，乐清市侨联副主席、浙江省孙中山研究会第一届理事）

　　①朱镜宙：《梦痕记》上册，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43辑）》，文海出版社印行，1977年6月，第133页。

　　②天津市历史博物馆馆藏：《北洋军阀史料》（吴景濂卷4），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2月，第96、305、313页。

　　③于凌波：《中国近现代人物志》，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11月，第5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