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琪与博览会(一)

陈琪与博览会（一）

章志诚

　　博览会是促进经济发展、科技进步、文化传播和文明交流的重要载体和渠道。随着近年来我国会展事业的迅猛发展，特别是中国上海申办2010年世博会获得成功，展示了中国的经济、科技、文化的力量。同时，也是圆了中国的百年世博梦。

　　陈琪是近代中国博览会的研究者、倡导者、实践者，也是集大成者[1] 。他为世博会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本文，拟就陈琪与博览会的关系及其对博览会事业的贡献，略陈管见。

一

　　博览会在近代中国又称为展览会、陈列会、劝业会、奖进会、劝工会、工艺会、农产会、渔业会、物产会等，一般通称赛会。“赛会”的名称，在中国虽已有之，但同商品经济相联系的近代意义的赛会却是“西潮东渐”的“舶来品”[2]。根据博览会研究专家学者的看法，“博览会”的外延比“展览会”大，它“通常包括多国参加的国际博览会（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r exposition）和在一国或一地区举办的地方性博览会两种”[3]。近代意义的地方博览会起源于1798年由法皇拿破仑发起的巴黎工艺博览会；国际博览会（亦称世界博览会，旧译万国博览会或万国赛会）则起源于1851年在英国伦敦召开的“万国工业品大博览会”（The Great Exhibition of the Works of Industry of all Nations）[4] 。

　　1851年，英国正处于工业革命全盛时期。为展示本国的强大力量，英国在伦敦举办了规模空前的“万国工业品大博览会”，欢迎各国参加，始具有国际性质。此后，百余年“万国博览会”不仅成为“各国商品、技术、资金、知识的汇集地，更是列强夸耀富强的竞技场”[5] 。

　　19世纪下半叶，欧美各国已建立了“万国博览会”体系，开始互争“文明先进国”的霸主地位。自“1866年总理衙门首度受邀参加法国巴黎博览会起，至1911年清朝覆亡为止，在短短的46年间，“中国共收到了至少80次的邀请，其中，清廷组团参加13次，寄物参展6次，派员莅会11次”[6] 。此后，辛亥革命胜利果实被北洋军阀袁世凯窃取后，至1916年6月，袁世凯垮台前这段时间，美国政府邀请北京政府参加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

　　鲜为人知的是，在20世纪初光绪帝、宣统帝的短暂统治时期，至清王朝覆亡后的北洋军阀袁世凯统治时期，陈琪是“中国近代博览会事业之第一人”[7]。他之所以成为中国近代博览会事业的“第一人”，研究近代中国博览会的著名专家马敏认为：“其一，陈琪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较早地意识到了博览会在推动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方面的重要作用，多次亲赴海外实地考察外国博览会，热心研究和介绍世界各国博览会的情况，可谓当时最为了解博览会的中国人；其二，陈琪不仅积极宣传博览会，而且身体力行地策划和主办了中国首次全国性博览会——南洋劝业会，以事务所坐办的身份实际主持南洋劝业会的各项事务；其三，民国初年，陈琪又率领中国代表团成功地参与了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展品获奖超过以往任何一届中国曾参与的世界博览会。仅此三项成就，已足以使陈琪成为中国近代博览会史上最为举足轻重的人物。”[8]蔡克骄教授则以清末民初陈琪参与一系列世博会活动的大量事实及其爱国情怀，认为陈琪在中国近代博览会史上具有重要影响，是近代中国博览业的先驱人物[9]。因此研究中国近代博览会史，就必须研究陈琪；而只有通过研究陈琪，才能真正了解中国近代博览会事业的实际历史进程[10]。2009年4月与7月，分别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林芳著的《中国近代博览会之第一人：陈琪传》与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谢辉、林芳著的《陈琪与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两部力作，全面系统地论述了陈琪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为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是我国博览史上又一个里程碑。谢、林专著的出版，正如马敏先生指出的：“无疑既具有学术意义，也具有其现实意义，非常值得祝贺。”[11]

二

　　陈琪(1878-1925)，字兰熏，号润章，浙江省青田县阜山乡王费潭村人。其先世原居永嘉县永嘉强四都洛湾村（今温州市龙湾区瑶溪镇金岙村），明末清初迁居青田县城米庄，后再迁居青田阜山。祖父陈琳，字拭之，号辉山[12]。父亲邦隽公为一乡巨富，乐善好施，行侠仗义。母项氏，出自青田望族，“贤淑孝慈，闻于乡里”。[13]

　　陈琪兄妹4人，他为家中长子，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长妹适任氏，次妹适叶南藩少将焕舟。弟陈瑛(1883-1941)，字蕙薰，号蕙生。晚清秀才，18岁入江南陆师学堂，毕业后留学奥地利维也纳新城步兵专门学校，精通英、德、日等数国文字。学成回国，受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和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之聘，先后出任东三省陆军测量局局长、东三省巡阅使署军学处处长兼参议、镇威军总司令部参谋长，并为张学良家庭德语教师[14]。与张氏父子，系旧交知已，情同手足。1924年，陈瑛因积劳成疾，肺病日趋严重，便辞职返乡疗养，张作震赠给五万银元作为他的疗养费。1928年，陈瑛与当地热心人士创办阜山乡村师范学校，首捐1万大洋，并担任校长，为培养人才作出了重要贡献。

　　陈琪5岁，邦隽公为他启蒙。6岁入私塾读书，7岁时便熟读经史，11岁能写文章，16岁去应童子试，成绩压倒群童，名声大振，但因丁母忧，未能参加院试。18岁时服除，全县举行秀才考试，他以案首（第一名）进入邑庠。学使徐秀和侍郞，阅陈琪试卷后，拍案叫绝，连称奇才，认为此生入南宫，捷翰苑如操左券。可此时的少年陈琪，耳闻目睹清政府的腐败，官员的昏庸无能，国势如江河日下，深感“天下将乱，非习武不足以有为”[15]。适此时两江总督张之洞在南京创办江南陆师学堂，为陈琪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遇。于是，他毅然弃举子业，请于严命，前往报考，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江南陆师学校。投考陆师学堂，是陈琪一生的重要转折点，这为他以后走上军事、政治、外交、实业生涯铺平了道路[16]。陈琪进入这所新式的军事学堂后，他不仅吸收了大量的新知识，而且还利用课余时间自学英、日、德等数国语言。一些洋教习如德国教习骆博凯都很赏识他，钦佩他的勤奋苦学精神。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陈琪读完各门课程，并以全校毕业班第一名的成绩走出了江南陆师堂的大门，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三

　　1901年，两江总督刘坤一，令陈琪赴日本考察军事。次年，江西巡抚李光锐商调他去勘修九江等地炮台。1903年，湖南巡抚俞廉三，又争调陈琪去湖南任武备学堂监督兼教导队管带，并派他赴日本考察军事。1904年，赵尔巽继任湖南巡抚，考核陈琪的劳绩，保奏他为同知留湘任用。这一年，适逢美国纪念圣路易斯购地100周年，将举行万国博览会，邀请清政府赴美参赛；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又派员来中国各省宣传动员组织物品赴美参赛。赵尔巽委派陈琪赴美国，负责陈设湖南参会展品，调查美国实业。从此，他与世博会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陈琪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以不同的政治身份参加了以下三次中外闻名的世界博览会：

　　（一）陈琪与路易斯博览会

　　1904年，中国政府应美国政府的邀请，首次以官方的形式率各省地官私商人团体携带中国传统物品赴美国参加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这是中国近代博览会史上的一件要事，也是青田石雕在美洲乃至世界广为宣传推销的一次良好机遇。

　　圣路易斯，在历史上曾是法国的辖地，是路易斯安娜州的首府。1800年，拿破仑逼西班牙国签订密约于（San iidfonss）散唉耳笛丰司，占领了路易斯安娜的全部土地，易其名为“美洲之新法国”。不料，其“国内正有事于欧洲”[17]美国则乘其饷需支出困难之际，出资购其全境土地为已有，因而美国版图由此扩张，成为合众国之一统。众人云：“购地之功不可没，盖美国得据有此地，实由和平协商而成，不费只兵，不折一矢，造成今日之完好世界，抑亦奇矣，是不可以无纪念。”[18]1904年美国为了纪念本国从法国购回圣路易斯安娜州这块土地100周年，以展示美国百年来所取得的进步而举办了圣路易斯博览会。中国应邀赴赛。因陈琪精通英语，受湖南巡抚赴尔巽委派，前往美国，负责陈设湖南展品，并调查实业。

　　圣路易斯博览会的规模很大，会场基地占地1400英亩（每英亩合中国六亩）。博览会设置政府院、赛品院、各省院、异国院、公会院等共计大院五百所，除设各大院外，还设游乐园，使游人赏心豁目，可观异国花样众多的戏剧与古史斑烂的文章。为开好这次赛会，“美国有经理赛会之权者150人”[19]。

　　世界各国均建公所于会场，以代表其国家之宫室，以供本国人聚会宴饮之需。而中国政府派副监督黄开甲赴美构造公院，仿华人会馆式，设一厅两厢，中堂悬挂天宫锦绣图，并附悬挂一幅对联如左：宗支瑞毓长春树，世泽祥延积庆图 [20] 。

　　全国各省地市也都积极筹备赛品，各海关洋员和华商也组织运送各种物品赴赛.全国有14个省份和地区(不包括无口岸的省份和地区) 、47个中外公司和个人(不包括无口岸省份的中外公司和个人)参展物品，赛会规模比历届世博会大。[21]

　　这次浙江参赛的物品中，青田石雕被列入矿石类中展出，并允许青田商人在博览会中开设青田石店，销售石雕.但这次青田石货的陈列及石雕的出售，是由海关洋员主办的，陈琪未有插手此事。展出的结果，青田石雕没有获得文凭奖牌。陈琪在调查考察博览会展出的物品中，认为青田石货及石雕之所以没有获奖的原因，不完全是海关洋员所致，主要是由于技艺水平不高，石雕作品粗劣所致。

　　为此，陈琪把外国人的石雕艺术向国人作了价绍。他说：“意大利段内，推石雕人物为最动目，所镌男女形状，若拿破仑，醉汉老翁，美女思春，小孩玩狗等，无不维妙维肖，令人赞羡不已”[22]

　　陈琪观看博览会陈列的世界各国赛品后，深知中西文明差距如此之大，不时发出感叹声。如细工院地广14英亩多，费美钞65万元。该院陈列的家庭日用品，有英国、德国、法国、日本、意大利、奥地利、瑞士等国，而“我国独无之”；“院屋高接云，表陈列所争赛之件”，“殊足炫耀游人之耳目”，而我国则“不能享受此利益”，“能无付诸长叹乎！”[23]又如教育院，陈琪看到美国各省的工艺、农学、商务各实业学堂及著名的大小学校，分设陈列所于此院。学校造式与规模同，或将其学堂照片悬诸壁上，背面映以电光，使活影变戏，戏中有列坐，听讲者，有教育名家、教授者，有女子跳舞者，有幼稚游戏者，五色斑烂，精彩耀目；另有聋哑院建筑之式样，教授之方法，指示之形状，椅、桌之位置，无不酷肖真形。[24]陈琪走到转运院，看后感叹不已：“各国航海著名公司，即在其国段内陈列气机、轮舶、海港船坞图，而推德邮船及日本邮船公司社会为最，所设泥模地形、航钱、港口，瞭如指掌，其令人目不忍睹者，莫如中国海口，如上海、福州、天津、青岛、厦门等处，内河如镇江、芜湖、汉口、长沙、宜昌、杭州、苏州等处，改设彼国颜色，俨若此处之停泊场、航驶线不出其势力范围之内也者。彼旅顺、大连湾、胶州、威海卫、香港、广州湾，更无论也，参列彼二国之巷口产业表及用人之记录薄，尤令吾人读之惨然色变，泪涔涔夕下，中国铁路权、航海权已全他人掌握中矣，吾国民其知之否？”[25]比较会场悬挂的各国国旗，陈琪更感慨万千：“万国博览会，万国国旗之陈设所也。会院之大者五百余所，他国旗几于遍院皆是，而龙旗之影仅留四处，国人其知之否？”[26]陈琪看到龙旗受辱极为愤慨.

　　陈琪在观看圣路易斯博览会中，发现中国陈列的展品存在着严重问题，不但赛品粗劣，而且还有被丑化、损害中国的形象。在教育馆里，陈列了士偶四具，曰：秀才、举人、进士、翰林；把华人教育都入基督范围之内，更荒谬的是，“耶稣教会即中国有教育之始也者”。[27]在杂艺馆里，陈列环排丧葬、嫁娶、仪仗、驺从、老兵、走卒、扛抬、挑贩、缠足、纺织、炊饭、求神各项泥塑之模形，与茅茨、土阶、牛栏、马厩、城隍庙、观音堂种种形象，与印度士人、非利宾旧俗相埒[28].在各省赴赛的物品中，还有喇嘛、和尚、尼姑、道士；财神、火神；乞丐、奴婢、小足女人；鸦片、鸦片烟具、吸鸦片者，等等。[29]以上这些展品，非但不能体现中国的技艺水平，而且形象十分丑陋、落后，使中国在博览会大献其丑。究其原因：一是对参赛的中国商人，清政府根本不加体恤；二是中国赛品因托洋员购运陈列所致。因此，陈琪在其著作中尖锐地指出：“中国国家赛品，因托洋员购运陈设诸多腐败，……他日与赛，勿复假手外人以辱国”。[30]此后，中国国际博览会承办权由托海关洋人监督转移到中国人自己承办、监督。这是陈琪对博览会事业的一大贡献。

　　路易斯博览会闭会后，陈琪转道欧洲，赴德国考察陆军。[31]此次出国，他花一年时间，游历了日、美、英、法、德、俄、奥、意、葡、西、比、土等国，考察各国之山川风土、工商农矿、政教军事，每到一处，记所游、观光、访谈，特别注意各国的实业、教育、兵政以及所在国的华侨、华商、留学生的情况。对美国的教育、德国的兵政考察更为详细。[32]归国后，陈琪著有《环游日记》、《新大陆圣路易博览会游记》（又名《美洲博览会记》），《漫游记实》。

　　1905年1月6日，陈琪从法国巴黎考察后去比利时，适逢比利时政府筹备举办博览会之际。陈琪遂拜访清延驻比公使杨兆鋆，并上呈《赴比赛会条陈》三条、二十一款。第一条“公家赴赛人员”第一款指出：“监督一员似不宜用外人，以伤国体，应请咨访简派明达商务之员”。在《条陈》第二条“物品”第一至十款中具体列出磁器、茶叶、丝绸、林器、景泰蓝、毡颤、银器、石器等，出品的产地、样式、规格、色泽，以期增强竞争力。在上述各项物品中，对石货一项，则强调应“以青田石雕刻：文具、人物、花卉，颜色鲜艳者为宜”[33]。显然，陈琪已汲取了1904年圣路易斯博览会对青田石雕陈列不当的教训，总结了意大利石雕的特点，向杨公使提出了这方面的意见与建议。

　　同年12月，陈琪从上海出发随戴鸿慈、端方等五大臣出国考察政治，任随员参赞，再次游历欧美[34]。第二年7月，考察回上海。端方回国后，由闽浙总督（出国不久升任）调任两江总督。端方奏调陈琪总办两江督练公所教练处、江宁公园办事处，并任军事处编辑社社长，创国《南洋兵事杂志》[35]。陈琪对博览会能促进“农工商务繁盛”深有体会，第一次出游归国后，即在《拟陈湘省工业次第兴办事业稿》中提出要在国内召开博览会，后一直挂念此事，跃跃欲试。他向端方建议举办国内博览会。（待续）

　　《陈琪与博览会（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