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周毅力

　　自高中毕业离家闯天下，回家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桩大事。因为交通不便，每次回家之前我总要考虑仔细，行李尽量少些，动身尽量早点，鞋子要穿软底的……。然而每次回家总还要累出一身臭汗。

　　最不能让我忘却的是八十年代中期那次回家。

　　女儿降生在临海，在外婆家住了好几个月，可把宁波的奶奶爷爷给盼坏了，老人家多次催促我们把千斤抱到小港来。

　　我与妻子下了很大决心，路途再艰辛，也得让女儿去见奶奶爷爷。经过精心准备，起了个大早，六点钟我们坐上由临海开往宁波的大巴，高高兴兴地向小港进发。

　　临海与宁波相距一百多公里，中间隔着几座大山。汽车在山坳里盘绕，爬上去又冲下来，砂石路面高低起伏坡度大，车身时而前高后低，时而左右倾斜，晃荡得厉害。妻子紧紧抱着女儿生怕给碰坏了。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宁波。我们在南站先填饱肚子，以应付接下来更艰难的行程。从宁波回小港，先得乘公交车到镇海，再摆渡到江南。江南有一个公交车站，有开往新碶、大碶、柴桥方向的车，但班次很少，一天没几趟车，一般不售到小港的车票，因为小港近，有限的车位要照顾远路旅客。那天不例外，到小港没有车可坐，没办法只能步行。背上行囊、抱着女儿，我们抄小路走回家。

　　就算走近路，从江南到小港也有五、六里地，中间还要翻越一座小山岗，把妻子累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路上妻子没少埋怨：又费时又费劲，回家的路这么难，还不如花点力气把家搬宁波市区去。我打心底里感到对不起妻子，回家的路太艰辛。到家已是下午二点，整整走了八个小时。

　　跨出国门十余载，做梦都想着回家。母亲在电话那一端常唠叨让我回家。每次打电话她一定要说的话是：阿力呀，现在家里的交通方便多了，咱家出门五分钟就到公交车站，每隔五分钟就有一辆上宁波的车，乘车五十分钟就到宁波市中心，路面不是浇柏油就是铺水泥，砂石路早就见不到啦。现在国内交通不比美国那边差喽，你回来看过就知道。她还告诉我，现在从宁波到临海你丈母娘家只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真的变化这么快？我决定回家看看。

　　飞机降落在宁波机场，电话里约好的，今天姐夫开车来接我。姐姐家不久前买了私家车，当姐姐把新购置的轿车照片发给我时，我不敢相信，姐姐也这么赶时尚。几年前第一次收到姐姐发过来的Email时，我问姐姐：“电脑是你自已家的吗？”气得姐姐直骂我“出了国门就看不起自家人”，说实在的，不是我看不起，是家里变化实在太快，我都跟不上。

　　这是一辆漂亮的国产轿车，坐在里面好舒服，不亚于我在美国开的Acura。整洁挺括的机场公路，感觉就像从纽约国际机场出来。我对姐姐感叹：中国就要赶上美国了。

　　世纪大道一个方向四个车道，各色各样的轿车挤满大道，姐姐告诉我，这里大多数是自家车，现在国内人均收入提高了，许多家庭都以轿车替换了过去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还以为是姐姐发了家才买得起车，原来国内生活水平普遍都提高了，所以世纪大道要铺得这么宽。

　　从世纪大道拐弯进入江南公路，姐姐提醒我，到梅墟了。记忆中的梅墟有一条砂石路，两边是低矮的破旧建筑。而眼前的梅墟简直就像迈阿密的海滩（富人居住区），宽畅大气的八车道，中间是层次分明的绿化带，公路两边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生活在这里一定很幸福。

　　母亲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到哪里了，姐姐告诉她，再过十几分钟就到家。从机场到家只要一个小时，真是太方便啦。我想着见到母亲时，要对她说的话。

　　我要对她说：宁波变化太快啦，把宁波搬到美国，也是中等以上水平啦。

　　我还要对她说：现在回家真方便。

　　汽车一直开到母亲居住的楼前，母亲早早地在楼下迎着我，下了车我与母亲紧紧抱在一起，四行热泪把想说的话全淹了，半天我才说出一句话：妈妈，我回家啦！

　　（作者为现任美国迈阿密大学教授，杰克逊医院疼痛中心主任）